在中國當代美術界,楊曉陽是一位思想著的畫家。無論是一個人作畫,還是與造訪者交談,他都會處于一種臨界狀態,讓意識在一種更闊大的境界里,自由地流動。事實上,他對于中國當代美術的許多帶有實驗性的思考,多在這種狀態下產生。許多時候,他的靈性,一半在筆墨和宣紙上,一半在與友人的交談中。我也多是在這樣的時態里,記錄著他闡釋的大寫意論。最近的一次,是春暖花開時節,面對著他剛剛創作完的國畫《生生不息》而進行的。看著這幅探索意識很強的新作,我想他的思維也是生生不息的。那一刻,我突然覺得,對于楊曉陽和他思考著的大寫意論,這幅畫一定是一個隱喻。
事實上,縱覽楊曉陽的繪畫面貌,就是對他的“大寫意”的一個完整詮釋。他有四句說得很經典的話,是我們理解中國畫的“大寫意”的最好的現代畫論:“頑石之形、老玉之質、古陶之品、陳茶之味”。這四論讓他細說出來,就是:
頑石之形。霍去病墓上的石刻經歷千百年雨水沖刷、風化和歲月磨練,留下的石頭稱為頑石,看上去沒有棱角,實際上它是最堅強的、最豐富的,它能抵制一切外力,很頑劣,應該講它是吸收了天地歲月、風霜雨雪所有精華形成的一種頑石之形,絲毫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。因此,“大寫意”必有頑石之形。
老玉之質。中國考古學家相信在新石器時代與銅器、鐵器時代之間,橫亙著一個玉器時代。東西方文化最早的基本差異,就是新石器時代有無發達的玉器文化。東方文明的智慧在玉器上閃爍著璀璨的光芒,它是中國傳統手工藝中最富魅力的一種,值得我們珍愛。自文明之始,崇玉與愛玉的民族情懷,一直根深蒂固,玉雕藝術也綿延不絕?!抖Y記》所言“君子無故,玉不去身”,都是強調有社會地位和身份的人要向玉學習,警示他們沒有特殊原因,要玉不離身。中華民族這種崇玉、敬玉、愛玉的情操,明清時期比漢唐時期有過之而不及。玉的雅麗和圣潔,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。而老玉,里面是玉,表面有歲月留下的包漿,看似樸素,內部卻極其高貴。因此,“大寫意”必有老玉之質。
古陶之品。與瓷相比,陶沒有表面的浮光,一切表面的漂亮都去掉了。但是作為陶的豐富性,比瓷更耐看,看不透。陶很質樸,跟土接近,樸素得像土,又不是土,經歷火燒,有火燒的痕跡。陶器上還繪有生動逼真美麗的圖案,這充分表現了古人的想象力和創造才能,這些都為我們提供了了解原始社會先民生活和生產的可靠信息,陶器的生產又促使定居生活逐漸鞏固下來。古陶,代表人類對藝術本質的追求。因此,“大寫意”必有古陶之品。
陳茶之味。普洱茶是“可以喝的古董”。很少有飲料或食品具備普洱茶這種“可飲、可藏”的雙重特性,“人人皆可飲,越舊價越高”,普洱茶是那樣地耐人尋味,純樸、古老,更讓人們回味無窮。普洱茶茶性溫和,不傷胃,陳化得宜的普洱茶,不苦不澀,即使久浸亦能入喉。從某個定義來說,普洱茶是“活的有機體”,隨著時間的延長,它的風味轉換越趨穩定內斂,放多年后茶性會轉溫和,這就是好的老普洱。因此,“大寫意”必有陳茶之味。
一論:傳統的“寫意”說
“寫意”、“大寫意”,作為中國畫的畫法由來已久。它是超越時空的創造,使中國畫有了“超以象外”的東方氣質。從先秦至隋唐,從隋唐至宋元,從宋元至明清,“寫意”是一脈傳承和超越。王維留下過“凡畫山水,意在筆先”的論調;白居易《畫竹歌》亦有“不根而生從意生”之言;張彥遠在《歷代名畫記》中說顧愷之畫“意存筆先,畫盡意在”、“雖筆不周而意周”;宋歐陽修也有“心意既得形骸忘”、“古畫畫意不畫形”的詩句;蘇東坡論吳道子畫有“出新意于法度之中”一說。此后,趙孟瞓的“存古意”理論、梁楷的大寫意人物畫、徐渭的大寫意花卉、陳洪綬的古意人物,以及元四家、明四家、四僧、揚州八怪、海上畫派等無不以寫“意”為正宗。
二論:寫“意”是中國造型藝術的精神
寫“意”不僅是文人畫的形式,也是文人畫的精神,還是中國所有造型藝術的精神——包括工筆畫、宮廷畫、民間畫工畫和雕塑、裝飾畫,它們都是以傳達“意”為主旨的。在“形似”和“神似”之間,都是更強調“神似”,并且以“神似”為最高目標。而所謂的“神”,是作者自己感悟到的,有很多主觀的“意”的成分。
“意”在筆先,這是中國文化人常講的一句話。作畫之前,畫家對世界的總體看法,也就是他的整體的美學觀,早已在筆先出現了,這也是他幾十年對世界的認知的積淀。有意和無意不一樣。拿筆才思考,不重視“意”外功夫的人,不可能畫出寫意畫。觸景生情,其實是隨時隨地對世界提煉著新的看法,所以就像我的這幅畫的名字,是生生不息的。繪畫不能局限一個故事、情節道具、民族服飾上,不能被這些吸引得眼花繚亂。表面細節,逐漸拋棄,要挖掘人、天、地自然深層的關系,上升到人也是天,也是地,人和萬事萬物是有生命和靈魂的,大的一種“意”,落實到一筆一劃,都是生動有生命的。寫意的最高要求,就是書畫的一筆一劃是有生命的。因此,以寫意為精神的中國造型藝術,大境界就是省略細節,關注整體。
為什么說“大寫意”是一種精神?“大”是一種縱橫關照,而不能說“大”是一個單向的,與其他思維方式和其他藝術形式是并列的。它是縱橫的,是要統觀全局的,所以叫“大”。“大寫意”與“小寫意”不一樣,“小寫意”是一種技法?!叭赵陆浱臁薄ⅰ敖有械亍薄ⅰ疤斓厝撕弦弧笔且环N宇宙觀。這說明中國人看問題是全面的、縱橫的、古今一體的。所以“大寫意”是一種精神、一種縱橫關照、一種宇宙觀,是“相對于物質世界的一種存在”。它既然是精神的,那么必然與物質相對應,但并不是虛無縹緲?!按髮懸狻辈皇俏镔|,是一種存在。反之,如果把“大寫意”說成一種物質,說成一種實在,那它就成為一種畫法。
三論: 寫“意”是中國藝術的靈魂
不僅造型藝術,所有的中國藝術都是寫意的:音樂、戲曲、詩詞莫不如是。一定的曲牌、詞牌、表演動作都有一定的格式,都代表一定的情緒。比如京劇的表演:鞭子一揮就是幾千里,兩手一合一插就表示“關門”。中國人把一定的內容、形式概括為“程序”。既成為“程式”,即不以描摹具體的對象為目的,而是借助這個約定的程序來寫“意”。
所以可以說,“寫意”是中國藝術的傳統,是中國藝術的精神、核心和靈魂。孔子早就有“圣人立象以盡意”(《周易•系辭上》)的說法;《莊子•外物篇》也有“得意而忘言”之說;衛夫人在《筆陣圖》中也說:“意后筆前者敗”、“意前筆后者勝”;王羲之也說過:“須得書意,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”(《晉王右軍自論書》)。中國的藝術觀從來都是輕“實”重“意”,留下了許多諸如“意境”、“意向”、“意態”、“意趣”、“意緒”等精辟的語匯。還有“意在筆先”、“意在言外”,都是語言和思維的結晶。
四論: 中華民族是一個寫“意”的民族
再往本質上講,中國是寫意的中國,中華民族是一個寫意的民族。寫意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,中國人的思維特征就是“意”的思維。中華民族是一個概括能力很強的民族,它講究“悟道”,“朝聞道,夕死可矣”。中國人沒有純科學概念,中國是一個從社會學經驗出發的民族,甚至不屑于經過嚴密的科學或邏輯論證。因此,中國人通過經驗或直覺得出的結論,西方人可能要在實驗室或書齋里經過漫長的推理、檢驗才能得出,比如中醫。中國人思考的東西“大”模糊,西方人思考的東西“細”清晰。細有細的好處,大而化之也有好處。
這在中國的文化、哲學中表現得非常明顯,也可以從中國的文化、哲學中找到依據。中國哲學的核心就是“陰陽”,二元對立,宇宙、世界、人生,莫不如此,慨莫能外;天地、日月、盈虧、物我、生死、分合、敵我、男女、君臣、父子、夫妻、喜怒、冷暖,經久不衰,歷久彌新。這是中國的辯證法、矛盾論,它不是產生在邏輯學上的思想,而是來自直覺和經驗的。
這是中國人的思維特征,其核心還是“意”:從自己的經驗中得出判斷,并將自己的直覺外化、表達出來。
五論: “大寫意”是一種觀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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